Name:
Location: Hong Kong

陳慢由,畢業於麥當勞大學,經過兩年的逃獄生涯,經已自首回航,曾任職於某中小型垃圾場,負責文字排污及其他廢物處理工作,同時兼顧冷氣機的適時開關及應付高級知識分子們的不定時吠吼/羊癇。著有長篇小說《自圓記》。生性怠惰,動作緩慢但急躁易怒。需要大量超標的睡眠,有生以來沒有一天沒打過呵欠。

Saturday, February 12, 2011

與一座城市重逢

在這樣的情況下,一個人的抑鬱症很難不復發。

當你從美麗文明的國度回來,一打開電腦,看到的是富貴同胞們在商場就地拉屎,一打開報紙,看到的是樓價及貧窮人口同創新高……

"Can you get the flight attendants to help you? I'm not here to, you know, teach you how to use this." 航程還有十個小時,我已忍不住發了脾氣。身旁這位最遲上機、在飛機起飛前要三次打開行李架及讀外文報紙要讀出聲的大嬸,以一句響亮的"Excuse me"強行中斷我正在觀看的電影。講英文的支那人想要看"French movies",但不會用那遙控器。她的手肘一直置於屬於我座位的疆界之內,每隔三分鐘就跟我來一次親密碰撞。我坐在我那可憐的經濟艙座位,連流淚的心情也被徹底摧毀(在從遠方回家的航班上,流淚可是個指定的儀式)。

那是可以預告的抑鬱。

也不知是因為那混濁的空氣、九月底的氣溫還是什麼,一踏進赤臘角機場外的巴士站我就躁煩起來。當巴士開進我家附近的街道,心底忽又暗暗湧起一層恐懼——我所熟悉的風景有沒有經已變了樣?我常去的茶餐廳、粉麵店、小賣店,都還在嗎?

在阿姆斯特丹的路上你常要閃避單車及「綿羊仔」,但你還是可以慢慢的走。在前往Stedelijk Museum的路上,迎面而來的風景忽爾有點眼熟。是的,那表示我沒走錯方向。七年前的記憶慢慢回來了。那一年,我也是獨自走在這條路上,也是差不多的時間吧,在前往梵高博物館朝聖之前也在找個地方吃午餐。——是的,我記起了那餐廳。人的記憶是多麼奇妙,明明那餐廳沒給我什麼特別的印象(好吃不好吃漂亮不漂亮),深刻的是我當年在這昂貴的城市有多麼的貧窮……既然記起了,那不如就去找找看,看它還在不在?這麼一間平凡而不起眼的餐廳,可以在一個城市裡留存七年嗎?經過一家又一家的名牌商店,我不禁有點 懷疑。然而,不到幾分鐘,一個低調而可親的門口果然出現在我眼前。走進去看了一下,沒錯,是這裡了,我認得!其實那也說不上是一家餐廳,而是一家self service的食店,但那種悠閒的氣氛跟餐廳沒有兩樣。坐在那張似乎多年沒更換過的木椅上,我不禁又加倍的愛慕這個城市。這一份「重逢」的驚喜,比那杯香濃的cappuccino更讓我心甜。

與一座城市的重逢,依靠的就是這樣一家不起眼而屹立七年的小餐館內的一杯熱咖啡。

當街口的酒樓被夷為平地,建築噪音必然緊接而來。我躺在隨著打樁的節奏而震動的牀上,欲哭無淚。我從未與打樁如此親近過——這一刻我才發現,原來世界上有一種聲音是如此的難聽。我對聲音向來包容,從industrial至heavy metal至實驗性的extreme noise我都可以聽,但我完全無法忍受這樣的一種聲音,一種我只能稱之為垃圾聲音的聲音。

而在你家方圓五百米之內必有異樣——出口成衣店變作了銀行貴賓部,特賣場變了電訊公司門市,小食檔變了連鎖台式飲品店……

關於城市的記憶地圖,依靠的就是這麼一些微小的東西:小咖啡廳、小商店、小街道。

當然,你可以隨便厭惡一座城市及隨便愛上另一座城市。你與垃圾之城之間並沒有生死契約。然而,你為什麼又會瞠目結舌又或搖頭皺眉。其實你離開了不過一個月而一個月何其短暫。外面的天空再明亮再蔚藍,人家的城市再理性再可愛,你再努力遺忘你的國籍及囚犯編號,最終也免不掉要垂著頭如喪家之犬般拖拉著行李箱回到你這個無法安居的家,面對商場裡的糞便地盤打樁的噪音以及飄浮於空氣中的腥臭。

那杯香濃的cappuccino只是暫借的甜蜜,從來不屬於你。

在打了一個呵欠後我關上全部窗戶,戴上耳塞,把頭埋進枕頭,嘗試接受自己的命運。世上有過百萬個城市,有多少個可讓我笑著醒來……

0 Comments:

Post a Comment

<< Home